所谓的水晶虾宴,即俗话说的“生吃螃蟹活吃虾”的活虾生食。听老海狼们说,最早的发明者是位老船长。在船时,他就是个有名的馋猫儿,而且,对于虾,更是情有独钟。但是,总觉得煎炒烹炸煮炖烧,把真正的虾味儿弄没了,才琢磨出这道风味独特的生食佳肴,并美其名曰水晶虾宴。后来,他退休离船,开了个海味馆,水晶虾宴曾是小有名气的特色菜。
我的处女航,恰巧是漫海流金的秋汛捕虾季节。为能得到更大的收获,我们的船,昼夜不停地连续投网。虽然疲惫不堪,眼瞅着满甲板豆瓣绿的大虾,却也赏心悦目。尤其是夜网作业,等到鱼虾入舱,那餐惟海狼才有的海鲜宵夜,更是陆地旱鸭子无福享受的。例如,把成箱欢蹦乱跳的对虾,和成筐张牙舞爪的青壳梭子蟹,往沸腾翻滚的汽锅里倒,那欢乐刺激的气氛,笔墨亦难描绘。待到揭锅,曾何等晶莹的青虾翠蟹,眨眼竟红得赛过了鸡血石。此刻,就不仅是食欲的极大满足,还是艺术的一种微妙享受。又如,将剥皮的对虾,从背部下刀片成环状,再沾上蛋清粉芡,下锅炸得金黄且外焦里嫩,这就是食谱亦有记载的油炸大虾圈儿。而活鲨嫩翅、大头鱼花、安康鱼肚、鹰爪虾米、炉烤狼鳝······就更是妙不可言。
但是,再好的东西,总吃,也就味同嚼蜡。于是,老海狼们便想改口,尝试一下传说的水晶虾宴。但是,又该如何下手呢?俗话说,没吃过猪肉,还没见过猪跑?恰巧这位心灵手巧的大副,曾在馆子里见识过这道菜。于是,便无师自通,照猫画虎地操刀临厨。首先,从刚离水的鱼网里择出一筐个头纤细的黄金虾钱儿用作主料。之所以如此选择,因为,黄虾为公,绿虾为母,外观虽阴盛阳衰,实际上却雄嫩雌老。而凡海鲜生猛,又无不讲究肉质的嫩。
主料备好,精加工也就开始。先是掐头去尾、剥皮和用针剔除背部的肠线,再用淡水冲洗得近似透明。然后,取锋利的剃须刀,斜刀切成薄若蝉翼的生虾片儿。就这么简单,水晶虾宴的主打菜便完成了。当然,一花不成春,独木难成林,若想成席,起码也得摆四碟。为此,也只能改刀变形和在不同的风味上下功夫。说到改刀,不外乎虾圈虾段虾粉条;说到口味,酸甜麻辣咸,虽不如饭馆的正宗,但制作调料的黄酒花椒芥末葱姜醋,却决无一星半点的偷工减料。
说来可笑,宴席开始了,却大眼瞪小眼,无人抢先伸筷子。虽然,大副曾见过水晶虾宴,他承认,当时也只不过饱饱眼福。真吃,就得把脑袋掖在腰带上了。难道,真有那么可怕?恰恰相反,大副要把脑袋掖在腰带上,意思是,不吃则已,吃起来,命也不要了。
结果,还是大副率先动了手。跟着,便一哄而上。奇怪的是,我连夹了几筷子,嘴里却没落着半片虾片儿。等我意识到那虾片人口即融,我的馋虫已被勾上来·····事隔多年,至今想起当时的情境仍忍不住想笑。仿佛,围在餐桌旁的不是一伙馋猫儿,真是一群狼;仿佛,我们面对的不是茹毛饮血的水虾片儿,而是珍馐佳肴的满汉全席;仿佛,舌头亦不再是舌头,而是喉咙里伸出的一只手。如果不是老炊事员被惊醒,把我们这些夜猫子全轰出厨房,这顿越吃越馋的水晶虾宴,还不折腾到天亮?回到住舱,仍在谋划下一次的水晶虾宴。
天亮时,我因内急突然醒来。起身如厕,却因蹲无虚坑而急得团团转。
忍无可忍,只得去后甲板低矮的舷帮。风平浪静时,那儿是空气最好的方便之处。但是,当我走出船舱走廊的门,却发现两边的舷帮白花花尽是大光腚。
船抛锚了,而且,不得不急电公司报告船员集体食物中毒。恰巧,当时沿海的大城市正流行代号“02”的急性肠道传染病,边防检疫部门亦如临大敌。所幸,经过化验,并未发现那种令人谈虎色变的海外病毒。
有惊无险,我们都暗暗松了口气,但船长却因误了渔时而大发雷霆。事后,船长找我谈话:
“你是不是也吃生虾啦?”
“吃了。”
“你可是北京下来的干部,怎么也跟那些海狼渔花子瞎胡闹?”
我向他发誓,再也不吃水晶虾宴了。
“我说那玩意儿不能吃吗?我是嫌你们没出息。俗话说,美味不可多尝。尤其是水晶虾片儿,吃的是味儿。怎能拿着当饭吃?”说着,他又忍俊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