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荣亚《武汉指南》,汉口《新中华日报杜》1933年版
胡风先生在日记里两次写到武汉津菜馆,同席的又都是名流,惜不记馆名:“(1937年11月1日)同茅盾及三郎夫妇到天津馆吃饭,孔罗荪同他底夫人小孩来。”“(1938年7月9日)路遇张西曼,一道到天津馆,由他请客。”(晓风辑注《胡风日记·武汉一年》,《新文学史料》2016年第3期、2017年第1期)
因着吴宓先生的日记,我们知道,在武汉南边的湖南省会长沙,也有津菜馆,吴先生数日之内即去了两三次,应该是颇有吸引力:
1938年1月24日:今日正午,宴颉与廖增武于天津馆($4)。
1938年1月25日:上午与慈、婉并逵同出……遂至天津馆午饭($3)
1938年2月6日:晚,宴张志岳、刘寿嵩于天津馆($3)。(《吴宓日记》第六册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287、294页)
郑天挺先生也写到长沙的津菜馆,应该是同一家:“(1938年2月5日)下午携莘田、建功、雪屏、大年往健身浴室洗澡,澡后在天津馆食薄饼。”(《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17页)
继续西进,至于陪都重庆。重庆的津菜馆的设立,可早于陪都的建立;重庆书店1933年版的唐幼峰编《重庆旅行指南》(第五编《食宿游览》,第88页)已经收录了一家:“宴宾楼(天津)(商业场,四二九)”重庆书店1937年版的杨世才《重庆指南》(第94页)则增至三家:“燕市酒家,平津味,公园路;天津静海楼,龙王庙;天津北味村,龙王庙。”这些津菜馆,我们也可从时贤的日记中得到印证,顾颉刚先生当然是首选了:
1939年9月13日:到燕市酒家吃饭。
1942年5月26日:与和绳到平津食堂吃饭。
1942年7月1日:到平津食堂吃饭。
1943年12月25号:访任映苍,与同至天津菜馆吃饭。
1943年12月26号:潘家凤女士来。到天津菜馆吃饭。
1943年11月1号:与克宽同到北味酒家吃点。(《顾颉刚日记》,台北联经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版,第四卷第282、684、702页,第五卷第181、208页)
从顾颉刚先生的日记中,我们多见燕市酒家的名号,却没有发现宴宾楼的踪影,倒是在吴宓先生的成都日记中,这两家都有多去,而据当年酒楼袭名的情形,大体可认定为津菜馆或平津菜馆:
1944年12月12日:疾行至宴宾楼,宓于此宴客($4200),客为刘泗英、常乃惠及李凤运、蓝素琴二女士。
1944年12月15日:步至走马街,饮於燕市酒家。
1945年4月8日:下午《新民报》新任记者王达仁、编辑杜景沼来访,宓约夕宴。及5:00至宴宾楼,王楷元与王、杜二君乃共宴请宓。
1945年5月6日:昌、棻夫妇请宴于宴宾楼。进黄酒。
1945年7月26日:赴何文仁请宴于宴宾楼,进黄酒。
1946年4月28日:本系毕业宴于宴宾楼。(《吴宓日记》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九册第374、380、464、468、481,第十册第40页)
1943年版莫钟《成都市指南》(第162页)提到一家老乡亲:“祠堂街、湖广馆街,涮羊肉,回教馆,天津味。”吴宓先生也有去过:“(1944年12月14日)请高长山再至祠堂街老乡亲平津清真馆晚饭($250)而吴密先生明确说是天津馆且去过三次的紫竹林素菜馆,则鲜有其他人提及:
1944年12月25日:高长山请宓至提督西府紫竹林天津馆素食,午餐,美而廉。(后又多去)
1945年1月19日:正午,请般及高长山紫竹林午餐($400)。
1945年1月26日:紫竹林午餐。(《吴宓日记》第九册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376、386、414、415页)
顾颉刚先生虽只去过一次成都的老乡亲:“(1939年10月15日)到老乡亲吃饭。”(《顾颉刚日记》,台北联经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版,第四卷第296页)但去过更多次重庆的紫竹林,只是无法判断是否天津馆。成、渝北上西安,也有平津分设如假包换的津菜馆:“本市大小饭馆不下数百家,规模较大者,为中山大街之山东馆义仙亭,天津馆玉顺楼、十锦斋,北平馆豫菜馆第一楼,苏馆安乐饭馆,西大街之苏馆南京大酒楼……”(王荫樵著《西京游览指南》,天津《大公报》西安分馆1936年版,第133页)吴宓先生1945年2月6日在西安曾光顾过一家津菜馆,不知是否其中一家还是别家:“与泽霖运行李入城,置大街路东之某天津饭馆中。宓在此晚餐($380),无理价昂。”(《吴宓日记》第九册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426页)
南下贵州都匀,也藉丰子恺日记觅得一家:“(1939年12月16日)入旅舍(第一招待所)休息,腹甚饥。于是先赴附近天津饭店进膳,拟于吃饱后再访家族行踪。”(《丰子恺日记》,海豚出版社2013年版,第283页)
至于再南下到抗战时期的后方重镇昆明,则津菜馆更多了。吴宓先生有一段时间就频繁出入平津美的餐馆——这种平津馆,大抵就是津馆,因为京馆毋须借重津馆:
1939年3月19日:1:00同至福照街平津美的食堂小楼上午餐。(刘)健作东,费$2。
1939年3月22日:至福照街平津美的食堂晚餐。面食(0.4)
1939年3月29日:(叶公)超请宓至平津美的食堂晚餐,进面与肉。
1939年4月2日:宓独至平津美的食堂晚餐。(《吴宓日记》第七册,三联书店1998年版,第5、7、13、16页)
郑天挺先生则明确写到去过一家津菜馆而不是平津馆,当非同一家:“(1942年4月7日)十二时约月涵先生、家骅夫妇、莘田、矛尘、宝騄至天津馆食炸酱面,雪屏未至,今日为家骅夫人生日。”(《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》,中华书局2018年版,第537页)这顿饭虽然写得简单,似乎只吃了顿炸酱面,但背景真不简单:月涵即梅贻琦,原清华大学校长,现在的西南联大三巨头之一;朱家骅则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兼中央研究院总干事,炙手可热;其他人则不用介绍了,但今日之食,当是朱家骅夫人生日之宴,也是不简单。如果这是一家大馆子,则可证津菜馆在昆明之不俗;如果这是家小馆子,也是很光荣的,同时也反映了民国学人的光荣——如此显赫人物的夫人生日宴会,竟在这么一家小馆子打发了。
从云南转向东下,先到贵阳,张宗和先生提到过一家可以大吃的天津包子铺:“(1947年8月22日)中午又到天津包子铺,吃荷叶饼,这一次,只吃了五张,没有像上次那样吃的胀人了。”(《张宗和日记》第四卷,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,第88页)而继续东下,到抗战时期最重要的后方文化中心之一桂林,不仅津菜馆有,故事也不少。顾震白编《桂林导游》(大众出版社1942年版,第56页)说:平菜则有中北路的津津食堂、中南路的河北食堂,环湖路的大兴斋属天津菜,江浙菜有中北路西的复兴馆和桂东路的大上海菜馆。浙江海宁籍的著名作家和文史学者宋云彬先生,多次写到在桂林天津馆的饮食事宜,不知是不是在这家大兴斋,不是当然更好,证明不止一家:
1940年3月19日:午后三时,偕彬然进城,在天津馆晚餐,饮三花酒四两,吃花卷儿四个。
1940年4月14日:夜与彬然在天津馆小吃。
1940年6月2日:四时进城,约孙陵、张煌同赴天津馆吃面,饮三花酒四两。
1940年6月3日:晚与朱光暄、张西朗在天津馆吃夜饭。
1940年6月21日:五时进城,与彬然在天津铺小吃。(宋云彬《桂林日记》,载《红尘冷眼:一个文化名人笔下的中国三十年》,山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,第61、65、73、74、76页)
再继续东下,即使到了“食在广州”的老巢,仍然可以觅得津菜馆的身影“较为有名的北方菜馆还有:京津风味的天津馆(广大路,后迁西濠二马路……”(陈培《北方风味在广州》,《广州文史》第四十一辑《食在广州史话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)
话说省(广州)港(香港)饮食,一脉相承,但在外帮菜馆在香港,可比广州还发达,津菜馆也一样。郑宝鸿《香江知味:香港百年饮食场所》(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,第187页)开列了34家外江菜馆,其中津菜馆就有两家:天津海景楼(干诺道中135号),平津何伦会宾楼酒家(轩尼诗道95号)。
其实早已开出的“五芳斋”也被视为平津菜馆:“夏季特备:清鸡冻、三鲜冻、青豆辣椒冻、虎皮冻、芝麻酱凉扮面,四样菜码外加辣油。又自上海购来切面机器,可制粗条细条兼卖生面,每斤一角二分。地点:摆花街三十七号”(《五芳斋平津菜馆》广告,《大公报》香港版1939年5月6日第1版)在五芳斋后来还在桂林开了分店呢:“香港五芳斋平津菜馆今天开幕:特聘著名厨师,专备大筵小酌,烹调适口,清洁卫生,各样面食,应有尽有。特制时菜‘会师东京’,食之自强。敬请各界诸君惠临指教,不胜欢迎。地点:中北路新门牌二百六十二号”(《香港五芳斋平津菜馆今天开幕》,《大公报》桂林版1943年2月9日第1版)
也是,由于战乱的原因,逃难或居香港的外地人,可比广州来得多;解放前夕,很多文化人北上京华,都是绕道香港的,比如叶圣陶先生的《北上日记》,就是写这一段经历,并留下了香港津菜馆的难得记录:
1949年1月13日:午刻,饭于一家平津馆。返舍时,途遇高祖文、李正文。自去年九月同游苏州与高别后,此次为初晤。而李则于十目前访余于四马路,转达促行之意,今又相遇于此矣。(按:叶先生是从上海到香港,再从香港到北京的。)
1949年2月23日:六时,与云彬、彬然再次渡海,至海景楼,应周而复及吉少甫之招饮。二君为群益书社主持人,邀我等商文艺小丛书之编辑计划。叶圣陶《旅途日记五种》之《北上日记》,三联书店2002年版,P123、142页)
这海景楼,是后来留居香港的著名作家叶灵凤先生的心头,几十年间,常常有去,略举数则如下:
1952年3月27日:君葆偕蔡君来看书,同出外至海景楼午饭。(注:海景楼,天津菜馆,位于干诺道中135号。)
1967年4月11日:独自往海景楼晚餐,系天津馆子,吃炸酱面一碗,火腿白菜一碗,辣白菜一碟。面与辣菜甚佳,汤不行,不是正式的北方熬白菜汤。价甚廉,总共四元二角。
1970年10月30日:晚上与罗、黄等在海景楼聚餐,由中娴陪往,并带回天津包子一盒。(卢玮銮笺、张咏梅注《叶灵凤日记》,香港三联书店2020年版,上册第257、394页,下册第283页)
津菜入港,再进一步就是出海了。晚清民国时期,真正能走出国门的,特别是远适欧美的,除了广东菜,几乎没有别的。长期居留海外的赵元任的夫人杨步伟说:“多数海外中国人——尤其是美国华侨——大多来自广东……除了少数例外,比如华盛顿的一家天津餐馆,纽约的两家宁波餐馆和天津餐馆,巴黎的一家保定餐馆,我所知道的大多数海外餐馆都由广东人或者广义的广东人经营。”(《中国菜谱》导言,九州出版社2017年版,第38页)在这种背景下,津菜还能在华盛顿和纽约立足,真是了不起。
总而言之,天津菜并非四大也非八大菜系之一,在民国时期,我们却发现它曾经辉煌一时,并流布四方,堪称异数,也足资纪异。